冷血（20）【宜嘉】
一大早，天才蒙蒙亮王嘉尔就拉着段宜恩，坐上了去乡下的巴士。
段宜恩想见的人就在那里。
大巴车穿过人山人海的市中心，行驶在偏僻又安静的小路上，王嘉尔还是没能扛住瞌睡，靠在玻璃窗上迷迷糊糊的打着盹儿。
段宜恩看着越来越远的城市，仿佛那些烦人的琐碎事也一并抛在了身后，看着身旁的王嘉尔，段宜恩知道今天也值得自己珍藏永久。
行驶了三个小时，最后车停在了乡间的一条河旁边，车上的人陆陆续续都下了。
“醒醒，我们到了。”
“这里的空气还真好。”，王嘉尔下车伸了个懒腰，段宜恩已经远远的走在了前面。
“诶你等等我啊！”
沿着河边走，渐渐的出现了一些平房，不远处的田里还种着庄稼，鸡鸭遍地跑。
王嘉尔从没见过这般景象，好奇的东张西望，一会儿去逗逗野狗，一会儿去摸摸地里插的稻草人。
两个人一前一后，走到了一片种满向日葵的田地前，旁边有一间小屋，门外还拴着一条狗。
段宜恩顿了顿脚步，在等王嘉尔一起进屋。
“一会儿进去，别乱说话。”
“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要见谁了吗？”
“走吧。”
门前的狗冲着两人大叫，引来了屋内人的关注。
门开了，屋子的主人是一个脸上布满岁月痕迹，有些矮小驼背的老妇人。
“是谁呀？”
“奶奶，是我。”
“啊,是宜恩吗？”
“嗯。”
“快快快，来进屋。”
老妇人一听是段宜恩回来了，立马眉开眼笑，拉着他进屋。
王嘉尔跟在后面诧异得不行，不是说没有亲人吗？哪里冒出来一个奶奶？
“宜恩啊，你有两年多没回来过了吧？来让我好好看看，小男孩儿如今都长成大人了。”
“…那个…奶奶你好，我叫王嘉尔。”，站在一边被忽略的王嘉尔，主动打了个招呼。
“你是…宜恩的朋友吧？我瞧瞧，这小伙子长得真俊。”
王嘉尔头一次被长辈夸，有些不好意思。
段宜恩让两人坐下，自己去倒了三杯水。
“你刚才说，你叫什么名字来着？这人啊，年纪大了，耳朵不好使了，记性也差。”
“我叫王嘉尔，王嘉尔。”
“嘉尔，我们宜恩在学校没惹事吧？”
段宜恩动作一顿，用眼神示意王嘉尔顺着她的意思说下去。
“…嗯…奶奶你放心，他表现还不错，就是成绩特别差，经常挨批评。”
王嘉尔越说越得意，不停跟段宜恩挤眉弄眼。
“哎，宜恩是个聪明的孩子，可惜了这老天爷不公平。”
“…额…其实也没有我说的那么夸张，段宜恩他人不错，在学校朋友很多，而且，还有人喜欢他呢。”
最后一句话，王嘉尔说得别有深意。
段宜恩放下手里的水壶，坐到了王嘉尔对面。
“奶奶，你别听他胡说。我这么久没回来，家里没出什么事吧？”
“能出什么事，就是我一个人太寂寞了，还好你回来了，还带了朋友可以陪我说说话。”
“…对不起，我在首尔…有些事比较忙。”
“没事儿，你忙你的，只要记得，累了，随时可以回来。”
段宜恩咬住下嘴唇，心里有些难受，这次过后，自己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。
王嘉尔察觉出气氛里的异样，连忙开口。
“放心吧，我帮您监督他，他要是敢不回来，我就拽着他，给您绑回来。”
“那真的是谢谢你了，宜恩这孩子从小就不爱说话，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，我真的很欣慰了。”
王嘉尔无视段宜恩向他投来的目光，开始拉着老人家的手夸夸其谈，从天上说到地下，从段宜恩说到自己。
段宜恩本来还担心王嘉尔说漏嘴，可见老人家难得这么开心，也就随他怎么说了。
也罢，自己没办法给的，就让王嘉尔帮忙弥补吧。
中午的时候，王嘉尔跟着奶奶一起去生火做饭了，剩段宜恩一个人站在后院门口。
烟囱冒出袅袅炊烟，厨房隐约还传来王嘉尔吵吵闹闹的声音，这个大少爷，肯定又把什么事情搞砸了。
想象着王嘉尔手忙脚乱的样子，段宜恩忍不住轻轻的笑了。
王嘉尔所说的，发自内心的笑，差不多就是这样吧？
回到这里，抛却了沉重的身份，段宜恩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。
菜端上桌，却迟迟不见王嘉尔的身影。
“王嘉尔呢？”
“这孩子，我说不用帮忙吧，他偏偏要一个人把活儿全部揽下来，弄得一脸是灰，在水池洗脸呢。”
正说着，王嘉尔有些不好意思的从门帘后面出来，脸上还残留着没洗干净的煤炭灰。
“… …”
“快坐下来吃饭。”
段宜恩忍了很久，才没有笑出来。
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嘲笑我。”
“知道就好。”
“你…！”
“好了好了，你们别斗嘴，嘉尔，你跟我说说宜恩在学校的事吧，有没有女孩子追他？”
“奶奶，这些事你就别问了，而且他不知道。”
段宜恩有些恼火，这一问，不知道王嘉尔又要乱说些什么。
“谁说我不知道！我知道的多了！奶奶我跟你说，段宜恩这家伙脾气可差了，谁都不爱搭理，就算有女孩子喜欢他也早就被吓跑了，就只剩下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还敢继续喜欢他。”
“这人是谁啊？”
“我哪儿清楚，我只知道段宜恩怎么都不肯答应人家。”
“宜恩啊，真有这回事？那女孩儿怎么样？要是人不错，你就别固执了，长这么大，总还得谈个恋爱不是？”
“… …”，王嘉尔这阴阳怪气的话段宜恩怎么可能听不明白，开始后悔一时兴起带他来这里。
“就是，奶奶说得对，你是该谈个恋爱了。”，王嘉尔还在阴阳怪气的说话。
“哎，要是能有个女孩儿像你一样关心宜恩就好了，如果你是个女孩子，我肯定得让他把你娶回来。”
“…咳咳…”，没想到老人家说话这么直接，王嘉尔险些呛到。
“那个人就是我啊。”，王嘉尔悄悄咪咪的说了一句。
“啊？你说什么？我耳朵不大好使”
“我说，我会帮段宜恩找到幸福的。”
王嘉尔抬头很认真的看着段宜恩，这下倒是换做段宜恩有些无措，用筷子胡乱夹着菜。
现在的感觉，真像一家人。
吃完饭，段宜恩和王嘉尔自然承担起刷碗的职责。
“我让你来，不是让你胡说八道的。”
“我没有胡说八道，倒是你，待会儿必须好好给我解释这到底怎么回事，不然我可不帮你隐瞒到底。”
“…不用你说，我自然会跟你解释。”
“行了行了，这些放着我来洗吧，你去陪陪她老人家，你这么久不回来，好歹利用这个机会多和她说说话。”，王嘉尔说着就接过段宜恩手里的碗，把他推出了厨房。
“… 谢谢你。”
“这些话留着以后慢慢跟我说吧。”
…… ……
“奶奶。”
“宜恩啊，来坐下，正好我有些话想和你说。”
“好。”
“你还打算瞒我多久啊？”
“… 什么？”
“我虽然老了，但是我不糊涂，你在首尔做什么，我知道得一清二楚，你上次回来偷偷给我留了一大笔钱，你就算在一边打工一边上学，也不可能有这么多钱。”
“您…都知道了？”
“我儿子还在的时候，我就察觉到他有问题，后来他把你带回来，我就专心抚养你所以没有再过问他的事。果然后来他就出事了，他的那些朋友一开始还回来骗我，说他是在工地上出了事故，后来我再三追问，他们才告诉我事情的真相。”
“他带你走的时候，说是送你去城里上学，我还抱有一丝希望，你头几次回来我都没有怀疑，可是你18岁那年再回来的时候，整个人都变了。再加上那笔钱，我终于可以肯定，我儿子把你也带去黑社会了。”
“您早就知道了，为什么刚才不揭穿我？”
“你有心要瞒我，我哪有不演一演的道理。王嘉尔那孩子虽然骗了我，可我看得出他是个好人，他多半不是黑社会的人吧？”
“…嗯，他不是。”
“你要是能像他一样该有多好啊，开开心心的，也没什么烦恼。你不在的这些日子，我没有哪一天不是过得提心吊胆，生怕又会有人来敲响我的家门，然后告诉我你也不在了。我已经失去我的儿子了，如果再因为同样的理由失去你，那我该怎么办？”
老妇人越说越伤心，眼中几乎要淌出泪来，仿佛失去儿子的痛就发生在昨天。
“对不起，一直瞒着您，可是我真的，回不了头了。”
“我儿子真的是作孽啊，如果他要你和他走上同样的道路，当初又何必捡你，我辛辛苦苦抚养你们长大，难道就是为了让你们去做这种昧着良心的勾当吗？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掌控，这样的人生真的快乐吗？”
“… …”
这些话，一字一句都扎在段宜恩的心口。
“回头吧，孩子。趁你还活着，重新选择自己要走的路，我儿子犯的罪我来替他弥补，当初是他带你走上这条不归路，现在我来让你回归正途。这么多年了，我还是时常梦见你，我还有我儿子，我们三个人一起坐在这屋子里烤火的情景，那时候你还小小的，坐在我的腿上，我们一家人有说有笑。”
“那些都是过去很久很久的事了，我早已不记得。”
“你若是不记得，也就不会来这里看我这老婆子了。黑社会鱼龙混杂，你就算是再厉害也有吃亏的一天，相反做个普通人，虽然平凡但每一天都可以活得很快乐。”
“我撑到现在不为别的，我必须报仇，是那个老大毁了我的人生，不亲手杀了他，就算再自由，我也不会快乐。”
“傻孩子，人都已经死了，你报仇又有什么用呢？无非是再搭一条命进去。你知道我儿子出事的前几天他回家跟我说了什么吗？”
“什么？”
“他说他即将去干一番大事，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，万一失败了，让我一定告诉你，莫要重蹈覆辙。我当时不明白这话的意思，等我知道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人已经没了。所以你不要像我一样，等到明白的时候才后悔莫及。”
“我的事您别管了。”
段宜恩再也听不下去，仓皇的夺门而出。
王嘉尔洗完碗出来，发现段宜恩不见了，留下老人家一个人坐在凳子上叹气。
“怎么，他连您的话都不听了么？”
“这孩子太固执，你帮我好好劝劝他吧，我老了，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，不要再让我这个白发人送黑发人了。”
…… ……
王嘉尔没费多大力气去找，段宜恩就坐在向日葵田的田坎上。
自从认识段宜恩，王嘉尔就老是在找他，段宜恩从来都是一言不合就开跑。
“怎么，你们的谈话不开心？”
“…我的事她早就猜到了。”
“我知道，吃完饭她还向我证实过。”
“你都说什么了？”
“她本来就知道你是黑社会，只不过不清楚你具体在做什么，我没告诉她你杀人，我说你是收保护费的。”
“… …”
“比起这个，你是不是该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？她是谁？”
“还记得我跟你说我是被一个男人捡来的吗？这是他的妈妈，我们一起生活了10年，被带到黑社会之前我一直生活在这里，她对我来说，就像是奶奶的存在。”
“…这么说，你是她唯一的亲人。”
“嗯。”
“你一直都在骗她？”
“我不想她担心，所以告诉她我在首尔上学。”
“只可惜她老人家早就知道了，亏我还配合你演了场早已被戳破的戏，真傻。”
“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吗？”
“不知道。”
“我以后不会再回来了，或者说是再也回不来了。如果你对我真的有感情，那就替我照顾她吧，我不想她的晚年活得太孤独。”
“我拒绝。”
段宜恩有些惊讶的抬头看着王嘉尔。
“她是你的亲人，我是你什么人，我凭什么要帮你照顾她。你这么放心不下，那就自己来陪她啊，况且你就这么随便将她托付给我，你问过她愿不愿意了吗？她想要的是你陪在她身边而不是我。”
“我没办法…”
“不要再说什么你没办法，你不行，你做不到！没遇见我之前你不也觉得现在的一切都不可能吗？你这么做太自私了，对你而言难道自己的事要比亲人还重要吗？她的儿子死了，要是连你也抛弃她了，她一个老人家该怎么办？”
“我给她留了足够的钱…”
“段宜恩！你怎么可以用钱来衡量亲情呢？你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，可你们就是一家人啊，她把你养活不是为了让你拿钱给她养老的。我在厨房帮她做饭的时候，她一直在跟我讲你小时候的事，就连你生了几次病发了几次烧她都记得。能有人这样挂念你，我真的很羡慕，你居然还不好好珍惜。”
“如果你仍然不肯回头，我不会难过太久，因为我们认识不过一周，可她一定会一直担心难过直到她进坟墓的。你今天回来，她是真的很开心，就连我也被感染了，这样的生活不能打动你吗？”
“没有那些扰人的事，每天都活得很自由。如果你愿意，我会跟你一起照顾她，陪她聊聊天，帮她做做饭。”
“…这样的生活，我真的能够拥有吗？”
“当然可以，你有关心你的亲人，还有我。这些都会变成力量，把你一点一点拉回来。”
“…可我的世界昏暗太久了，即使回头也不会变得光明。”
“你看这些向日葵，它们明知道这太阳不属于自己，可还是拼命向着它，去贪恋它的温暖，只要你想，你就能重获光明。”
段宜恩看着王嘉尔，阳光十分刺眼，让段宜恩想哭。
自己又何尝不是在贪念王嘉尔这颗不属于自己的太阳呢。
心里那堵墙好像商量好了一般，在这一瞬间全部崩塌。
阳光终究还是刺到了段宜恩的眼，他闭上眼，却阻挡不了滚烫的泪。
王嘉尔蹲下身，轻轻的拥住了哽咽的少年。
“觉得痛就哭吧，不会再有人来惩罚你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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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大长篇可还行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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